前一阵子，海南出版社重新出版了伊斯雷尔·M. 柯兹纳的《米塞斯评传》（朱海就译）。柯兹纳是当今奥地利学派最资深的学者。他写这本评传，除了向世人简单又完整地介绍米塞斯所主张和论述的自由体系的经济理论外，也试图缓和奥地利学派（以下简称“奥派”）内部在方法论上的争议。

简单地说，方法论是指一个经济学派用以研究社会科学的基础。比如在研究人与社会的关系时，有的学派认为应该以个人的意志和行动去理解社会制度（与现象）的发展，有的学派则认为应该从社会一体的角度去理解个人的行动。这便是方法论上的差异。可以理解，因为不同视野所导致的结论会有所不同。

不仅学派之间存在着方法论上的差异，而且每个学派内部也存在着一些分歧。就以奥派来说，大家都同意“在理解社会制度时，必须以个人意志和行动为分析基础”。不过，他们对于“如何去理解社会”却有着不同的看法，比如米塞斯的先验论与哈耶克对事实的重视。

简单地说，前者认为，当我们对人有了本质上的认识后，就可以从人的本质出发，利用逻辑去推导个人在互动中所发展出来的社会制度。后者则认为，人的行为模式是与社会同步发展的，因此人们无法仅仅凭借纯粹的逻辑就能真正地理解人与社会。

方法论看起来很高大上。不少经济学者认为这是属于资深学者应该深思的领域，而非入门者的当务之急。他们认为入门者应先深入学习社会存在的各种经济问题。但偏好方法论的学者则认为，入门者如果不先学会方法论，就无法真正理解社会的经济问题。相对于其他经济学派，奥派算是很重视方法论的。

在奥派中，米塞斯被视为先验论的祖师爷。但柯兹纳在《米塞斯评传》中说：“米塞斯的先验论没那么极端。”书中提到，他曾问米塞斯：“一个人是怎么知道其他人的确是有目的的？”米塞斯的回答是：“我们通过观察意识到其他人的存在。”因此，柯兹纳断定：“米塞斯并没有坚持认为一个经济学者只要待在陋室，就可以解释市场社会中的现象。但至少，他必须证实──在经验调查的基础上会发现──一个由有目的行为人所构成的市场社会的确是存在的。”

“在经验调查的基础上会发现”—这是柯兹纳加上去的话，很重要但也很容易被误解。他并不是从经验论或实证主义的角度去说的，而是从人的本质之一的企业家精神的角度去说的。他的意思是：的确，从人的本质出发是可以在逻辑上推导出社会制度的，但我们可能疏忽的是，从逻辑上可以推论出多种结果。那么，当前社会上存在的这一种制度又是如何从多种结果中胜出的？

答案也藏在奥派的理论中，那就是：它是从一连串的企业家精神的发现、说服与跟随的过程中演化出来的。根据逻辑，我们可以通过加入不同的（新的）约束，推导出各种社会发展路径，但是，我们却没有任何标准可以从中挑选出一条特别的发展路径。或者说，我们无法在选定社会发展路径之前先确定新的约束，因为这些新的约束完全出于该社会一连串的企业家精神的表现。

但是，如果我们只回顾社会轨迹的发展，我们也已经清楚地看到了那些新约束。此时，将人的本质置于这些新约束下，我们完全有逻辑能力去重述或重塑这一发展轨迹。我们回顾的这些现象也就是哈耶克很喜欢讲的“一个事实现象（a fact）”。

简言之，奥派的方法论并非极端的先验论，而是从观察事实现象中，从无限可能的逻辑建构里，标定出一条人类经过一连串企业家精神的表现而呈现的真实历程。